君影

我恨过渡

【靖玉】搴舟
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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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玑子做了一个梦,他很少做梦。

玉玑子想要一把剑,一把锋利而灵秀的剑,最好是与他心意相通。

他在太虚观寻觅了许久也没有找到,太虚观的前辈们都建议他去巴蜀看看,弈剑听雨阁世代铸剑,也许会有他想要的。

虽然玉玑子很讨厌太虚观的道貌岸然,但回想起来,他也不得不承认,这话一点也没错。

太虚观到弈剑听雨阁的路并不好走,玉玑子也不太着急,他一路跋山涉水,走了好几天。

巴蜀多山,峡谷间有千丈深涧,乘船比骑马要快上许多。他骑马过了红木林后,叫了艘小船,荡进了高山间。

他正和摇桨的船家闲谈,忽听岸上有人高呼:“船家!捎我一程!”

声音传出很远,但听得出来,中气不大足。

小船一摆橹,就轻轻巧巧到了岸边,船夫笑呵呵问,“年轻人是去哪啊?”

岸边站着的人抱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铁,生的倒是不错,但满脸病容,齿白而唇不红,说话都有气无力的,“往南走,捎我一程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这人费力地跳上来,船都沉下了一寸。他放下手里沉甸甸的陨铁块,瞧了瞧玉玑子,主动和他搭话:“太虚观?”

穿着太虚观道袍,自然是太虚观弟子。彼时,玉玑子尚未完全修炼成今日八风不动的本事,他眉一扬,毫不客气地反问:“弈剑听雨阁?”

这个弈剑弟子喘了口气,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,“靖玄。”

玉玑子在心里一盘算,发现靖玄比他要大一辈,就恭谨了些,“在下玉玑子。”

“玉玑子道长要去何处?”

靖玄声音不大,玉玑子废了些力气才听清,“正要去贵派。”

“……好巧。”

这个方向只能是去弈剑,这纯属没话找话,玉玑子就不想再理靖玄,也尽力无视了靖玄上下打量的目光。

这是他们的初见,扁舟之上,流水之间,一个病弱的弈剑铸剑师,一个冷漠的太虚道长。不能说一眼万年,但也让人印象深刻,至少让玉玑子印象深刻。

玉玑子在弈剑听雨阁受到了热情的招待,生得好看的人在弈剑总是要多受些欢迎的。他向负责接待他的弈剑弟子说明来意,就被热情地带到了冶剑池。

弈剑习俗,出师前要铸一把剑,所以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,很热闹。

冶剑池的炉火常年不熄,热浪滚滚,玉玑子还没靠近就感觉到了蒸腾的热气,他勉强适应了这炎热的“气候”,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一众人中最特殊的一个。

没有办法,特立独行的人总是要被人留意,俗话说得好,万绿丛中一点红,中原澡堂子里最显眼的人不是最胖的那个人,而是那个江南来的——只有他穿衣服。

一群挥汗如雨的光膀子男人里,唯一一个穿着上衣的就格外明显。何况,此人即使在美人如云的弈剑弟子中也要格外柔弱俊美一点,对得起小白脸的名头。他脸白得像纸,不禁让人担心他会不小心跌进滚沸的铁水中烧成灰。

铸剑室里太热,如果不是顾及形象,玉玑子都忍不住要脱衣服。玉玑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,才发现这是见过一面的“熟人”。但没等他做什么,就已经被热情推销自己宝剑的弈剑们包围了。像他这么好看的太虚弟子也不多,套个近乎很符合弈剑的喜好。

余光中,他看见靖玄略带惊讶地看过来,和前几日还算礼貌的样子不同,带着七分冷漠,还有三分审视。

后来他才知道,靖玄其人,是剑阁出名的“剑渣”,家中世代铸剑,人也很孤傲。可靖玄没有孤傲的资本,他铸剑手艺之差让人难以想象,十数载都无所成,甚至无法出师。靖玄身体不大好,除了铸永远没法用的废剑,就是躲在屋里,很少与人交流。

言归正传,玉玑子在弈剑看了很久还是不满意,最后只能勉强挑了一个铸剑师,准备凑合凑合。

在等这把剑打造成型的几天中,玉玑子百无聊赖,他又不喜与人交谈,只能四处闲逛,看一看这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美景。

他偶然经过了山间的一间小屋,无论是选址还是结构,都与周围风景完美契合,无可挑剔。玉玑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,然后就听见屋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。

淡漠如玉玑子,也忍不住敲门去问问此间主人有没有大碍。

过了一会儿,门开了,露出一副支离病骨,连衣服都撑不起来。靖玄似乎病得更重了,他两颊泛着病态的红晕,眼睛里却燃着烈烈火光。

玉玑子问:“你还好吗?”

靖玄又咳嗽了几声,才气息奄奄地回答:“我没事。”他回头看了看屋里,又问玉玑子:“喝酒吗?”

玉玑子忍不住在心里敬佩嗜酒如命的弈剑弟子,病成这副模样也不忘喝酒,但他也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好酒能让人连命都不要,就点了点头。

靖玄就回身去拿酒,他虽病着,倒不像寻常的单身男人一般邋遢,屋子里干净整洁,只有淡淡的药香萦绕。

两个人在屋外的树下坐下,靖玄将酒坛上的泥封打开,递给玉玑子。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坛,却只是晃了晃,让香气飘出来,又闻了闻,但一口都没喝。

酒很好,用的是普通的泥坛,粗糙简陋的红布泥封,酒水却纯冽甘美,玉玑子不爱酒,也忍不住赞叹一声。

后来,玉玑子喝过很多好酒,西岐村的西凤酒,酒坊村的猴儿酒,御赐的贡酒……但还是这一坛不知名的酒最对他胃口,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没有讨一张酿酒的方子。

靖玄把手里的一坛也放到他手边,“我自己酿的。”说着,他又掩唇开始咳嗽。

靖玄咳得厉害,也不怎么说话,只是陪玉玑子坐着。玉玑子也不是话多的人,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。

酒快喝完的时候,靖玄终于开口了:“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?”

他一定知道玉玑子已经定做了一把剑,这一问就是多此一举。

玉玑子喝掉了最后一口酒,看了看他,“一把配得上我的剑。”

靖玄听了这句话,看了他许久,似乎是在考量什么样的剑才配得上玉玑子。

玉玑子不闪不避,平静地看回去,“你能铸出来?”

靖玄没回答,只是捡起玉玑子喝空的酒坛,起身回屋,“风凉,你走吧。”

玉玑子没有和帮他铸剑的铸剑师打成一片,却意外的和靖玄成了朋友。当然,不过是喝了一次酒,所以这大概是玉玑子单方面的意思。

玉玑子离开巴蜀那天,怀里抱着一把剑,剑是好剑,尚有炉火余温,比人的体温略高一些,但这不是他定做的那一把。

原本为他铸剑的人虽然不太高兴,但也无话可说,因为玉玑子得到了一把好剑,比此人毕生能铸造出的最好的剑还要好。这剑华光湛然,还有个好名字,玉玑子很喜欢。

对剑阁来说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也不算什么,只是蹉跎了十几年的“剑渣”终于出师了,仅此而已。“剑渣”或许是十多年没能出师太过着急,拖着病躯出剑阁寻到了一块好铁,然后拿命铸了一把剑。

乘船回去时,玉玑子又碰见了来时的那位艄公。

船家主动跟他打招呼:“道长回去啊?”

“对。”

逆水行舟比来时要稍微慢一些。山谷中寒凉的风扑面而来,卷起玉玑子漆黑的头发,玉玑子偏了偏头,忍不住抱紧了怀里沉甸甸的剑。

江上风很凉,船也晃得厉害,玉玑子从梦里醒了。他坐直身体,长长吐一口气,拿斗篷裹住了手里冰凉的剑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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