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影

我恨过渡

【陆张】谈情说爱(三)

本章题目来自《静女》,爱而不见,搔首踟蹰。


本章含草金


对“喜欢”和“爱”不做区分,包括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请自行区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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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.踟蹰


陆南亭并没有什么变化,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,看见张凯枫出现,眉宇间的结倒是松开了几分。没等张凯枫说什么,陆南亭就正色问:“没事你决计不会来,说吧。”

陆南亭果然了解他,张凯枫也不隐瞒,他告诉陆南亭,“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。”

陆南亭没想到张凯枫会专程来,就为了说一句“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。”陆南亭看得出来,张凯枫还是不知道,他懵懂得像一个孩童。陆南亭又皱起眉,“我以为你对情感毫无兴趣。”

“的确毫无兴趣。”

陆南亭沉默着等待张凯枫的下文,张凯枫继续道:“但我需要知道。”

“为什么?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

张凯枫摇头,“我摆脱不了弈剑听雨阁的影响,所以我想知道,七情六欲是什么。”

陆南亭深深地看张凯枫一眼,“你知道了?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如果仅仅是知道了,张凯枫必然不会再来,“然后呢?”

张凯枫闭眼叹息,“看不见路,唯有天地茫茫。”

“你来弈剑听雨阁找路。”

“我来见你。”张凯枫又睁开眼,直直盯着陆南亭。

“你觉得我知道。”

“我只是想来见你,”张凯枫既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“这算不算喜欢。”

陆南亭似乎不太相信,看了张凯枫好一会儿,才问:“你觉得喜欢是什么?”

张凯枫答不出。

陆南亭上下打量张凯枫,看得张凯枫只想在他脸上砸一拳,然后陆南亭笑了,“你为剑道才探寻情感,你知道喜欢,不代表你懂得了喜欢。”

“有区别吗?”

“有。你看见的喜欢只属于别人,不属于你。你以为自己懂了,但你还是不明白。”

陆南亭好像什么都说了,又好像什么都没说,其实不过几句废话。张凯枫只好接着问:“喜欢到底是什么?”

“很难说明白,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。”

“你不能教我吗?”

陆南亭这次的回答很直接:“不能。”

张凯枫不解,“为什么?”因为这是人族最锋利的武器,所以不能传授?还是因为陆南亭并不了解“喜欢”是什么?又或者只是因为陆南亭不愿教给他?

陆南亭耐心解释:“因为我喜欢你。”但他的解释却让张凯枫更加迷惑。

“这不是更好吗?”

“所以这对你并不公平。”

“我不觉得不公平。”

陆南亭摇头一口回绝:“不行。”

张凯枫讨价还价,“作为交换,我可以喜欢你。”

陆南亭丝毫不因为张凯枫的条件而高兴,他解释道:“爱不能等价交换。”

“只要价格合适,没有什么不能交易。”

陆南亭不再与他争辩,只是微笑,张凯枫很讨厌他这样的笑。

张凯枫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,离开时很失望,但即使陆南亭想教给张凯枫“喜欢”,他也不能,他也教不了,因为他喜欢张凯枫。不能因为他喜欢张凯枫,就奢求张凯枫懂得何为喜欢。

陆南亭想了想,张凯枫不懂情思,其实也没什么不好。

有一天张凯枫懂了,可能他会再来,也许他会留下。但至少现在,张凯枫不想留,他满心满眼都是剑道,没有地方盛下那一点点情愫。

明知张凯枫也许不会来,陆南亭还是在树下多埋了一坛酒,没有必要,但喜欢就是这么没有必要的事。

张凯枫又去见了萦尘,陆南亭不能教给他何为喜欢,因为他喜欢张凯枫,萦尘是张凯枫的母亲,她是不是可以?

萦尘看见他来,嘴上不说,应该是很高兴的,先端出茶水,然后用那双和张凯枫十分相似的眼眸看着他。张凯枫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洒脱了许多,只是不知道他一直风餐露宿,过得好不好。

张凯枫开门见山就问:“什么是喜欢?”

萦尘倒茶的手一歪,话脱口而出:“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连茶水洒满案桌也顾不上。

张凯枫抽出手帕擦案上茶水,“我不知道。”

萦尘松了口气,定定神,又恢复了平静,“那你为什么要问呢?”

“师父说,我的剑向往情感,却没有。现在我知道了,但是我没懂。”

萦尘颔首,“只有等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你才会明白它。这是世上所有语言都无法描绘的感觉,有欢喜,也有痛苦。你会希冀对方给予你一样的情感,但无法强求。”

张凯枫难得开口安慰:“那就不喜欢了。”

萦尘眼眸中有朦胧的悲伤,“情感无法控制,它从来不公平,也不讲道理。”她露出一个笑,“愿你不要体会到这些。”

“我知道,七情亦是七苦。”

萦尘摇却摇头,“七苦是命运作弄,七情却是心中自生。”

“喜欢就一定会痛苦吗?”

“会因为单相思痛苦,会因为思念之人不在身边痛苦,也会因为患得患失痛苦。爱中的欢喜是真,痛苦也是真。”

张凯枫迟疑地问:“喜欢和爱,有区别吗?”

“人族总是努力把喜欢和爱分开,来体现感情的深浅。有人说,喜欢是占有,爱是放手。也许它们不同,但其中的痛苦和欢喜都一样。是不是相同,你只能自己决定。”

张凯枫低头沉思,萦尘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。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,张凯枫的肩膀已不复婴孩时单薄,他已经有能力选择自己的路。萦尘无权剥夺他的情感,他有权利体悟世间的喜怒哀乐,爱恨情仇。萦尘看了他很久,才带着不舍告诉他:“你如果想知道什么是喜欢,就去人间走走吧,看看那些凡人是怎么喜欢一个人的,看他们笑,看他们哭。你的生命会因为喜欢拥有无限的色彩,也会因为喜欢失去所有的光明。”

张凯枫点了点头,又对萦尘说:“我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
萦尘无法强求别人给予他同样的情感,只能尽力让他少受一些伤害。她叫住转身欲走的张凯枫:“是……陆南亭吗?”

张凯枫顿足,半晌才回答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如果他对你是愧疚,不是喜欢呢?”

张凯枫转身,一脸茫然地看着萦尘,“我看不出来。”

萦尘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,“爱不是责任,也不是愧疚,愧疚只会带来补偿,唯有喜欢你的人才会毫无道理地对你好,才会关心你生活的一点一滴。爱无法强求,不如早些放手。”

张凯枫想了想,“他大概是喜欢我。”

萦尘勉强牵起嘴角,“……那就好。”

张凯枫突然弯下腰,轻轻地给了萦尘一个拥抱,又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:“谢谢。”

萦尘眼中水光晶莹,直到张凯枫的背影消失在天边,她才伏在案上哭出声。张凯枫没有喊“母亲”,但萦尘还是很高兴。

张凯枫走进了红尘中,无数故事在大荒流传。说书人嘴皮子翻飞,说应龙女魃,有花双生,丹朱难解鸳鸯断,青阳与碧游天人永隔。戏子眉目哀愁,唱西厢、化蝶、牡丹亭、桃花扇。说书摊和戏台旁总是围满了人,人族很喜欢讲复杂的感情,爱恨交织,恩怨纠缠,尽管书中爱恨不属于他们,戏中情仇也不属于他们。

而在书与戏之外,真实的人间要复杂混浊得多。他见过有人跪在仇敌棺前大笑,眼中是伤心泪;他见过有人对昔日许下海誓山盟的情人刀剑相向,脸上是十世不能消的厌恶;他见过有人不满媒妁之言却渐渐沉沦,眉间是款款深情。

人间欢笑者有之,愁苦者有之,昂扬得意者有之,颓丧失落者有之,但都不是为了他。

张凯枫渐渐明白了何为爱,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手足,师生,亦家亦国亦天下。爱可以是等待,可以是扶持,可以是陪伴,可以是成全,可以是守望,也许是费尽心机只想把全世界送给对方,也许只在一筷子菜里。

他也明白了何为忧,何为惧,何为喜,酸甜苦辣,七情之味大抵如是。

张凯枫所见愈多,愈发孤独。

他开始思考,他是不是懂了何为爱,他是不是喜欢陆南亭,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陆南亭,陆南亭会不会难过,如果陆南亭难过,他会不会难过。

张凯枫越想越难过,因为前三个问题他都没有答案,也因为张凯枫发现,如果陆南亭难过,他也会难过。

这算什么?

张凯枫寻不到答案,他如猛兽入樊笼,挣脱不得。

恰在此时,他收到了敖夷的书信,决定将心中不解暂且放下。

少侠也来了天工岛,他行走江湖多年依旧以真心示人,全无城府。陆南亭门下有这样的弟子,怪不得未老先衰。

秋神甚是貌美,自成一段婉转风流。

东海神族果然还是不正常的居多,连弟弟都不放过,句芒也是个中翘楚,东皇太一也不过如此。

此间诸事皆定,临走之前,敖夷问张凯枫:“远山客兄找到答案了吗?”

“还没有,不找了。”

敖夷大感惊讶,“放弃了?”

张凯枫摇头,“凡人一生短暂,却有七情八苦,我至今未能参透,大概是需要机缘吧。”

敖夷笑着调侃:“你改修佛法了。”

张凯枫也笑。他写下一封信,递给侍奉敖夷左右的白鹤轩,“烦请交给那位少年。”不知道少侠将张凯枫在此地的消息带回弈剑听雨阁,陆南亭会作何反应。

白鹤轩将目光投向敖夷,见敖夷颔首,这才接过信件收好,对张凯枫抚胸颔首,“请阁下放心,信一定转交。”

她站回敖夷身后,半垂的眼眸中满是敖夷背影。

张凯枫张了张嘴,敖夷想来知道白鹤轩的情意,只是不便直面拒绝,他就没有把提醒说出口。


燕丘有最广袤的草原,也有最烈的美酒,酒入喉,所有的烦恼皆可抛之脑后。

张凯枫在有穷原上遇见一个弈剑弟子,红发正阳,在青翠的草地上显得十分招摇。草原地广人稀,红发弈剑也很快就注意到了此间第二个活物——张凯枫。

好在张凯枫已经许久不穿那身标志性的白正阳,此人没有认出他来。

他们俩盯着彼此看了好一会,都觉得对方无比眼熟,不由相对露出礼貌而尴尬的微笑。

红发弈剑先打破了沉默:“在下孤鹜剑客天草。”

怪不得如此眼熟,张凯枫慢慢开口吐出三个字,“萧逸云。”

天草惊讶地点头,他放弃弈剑弟子萧逸云的身份已经很多年了,照理来讲,没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,“是我。敢问兄台尊姓大名?”

“张凯枫。”

天草恍然大悟,“我说看你这么眼熟。”他毫不见外地窜上来搂住张凯枫的肩膀,“看起来你过得不错啊,我请你喝酒如何?燕丘虽大,连个合心意的酒友都找不到。”

天草并不知道那些纷繁复杂的过往,金坎子大概也没告诉他。张凯枫不想解释,只好任天草搓面团一样摇晃他。

天草便以为张凯枫就是凯枫,是他幼年时最好的玩伴,两个孩子课上比试,课下打闹,生出一段真挚的兄弟情。可惜数十年未见,一个为幽都魔君,一个是孤鹜剑客,其实没有太多话可以说,只能不疼不痒地讲些各地风土人情下酒。

酒过三巡,天草打开了话匣子,先问张凯枫:“你有没有回剑阁?”

“去过两次。”

“见到陆师兄了吗?”

“见到了。”

“听汐风说,他去轮回塔找你了。”

张凯枫想了想,才明白“汐风”说的是金坎子,大概也只有萧逸云还这般称呼他,“去了,他变化很大,我没认出来。”

“是啊。”天草仰头灌下一口酒,啧啧感慨:“我第一次去天虞岛,看见他背影,头发全白了,我差点以为是哪位靖字辈的师祖。听南山说,他从太古铜门出来就一下子沧桑了很多,因为江师姐……”

张凯枫突然打断他:“江师姐是我杀的。”

天草一怔,以为自己喝醉听错了。

“是我杀的。她和陆南亭被幽都军探子发现,江师姐被抓,我杀了她。”

天草拍了拍张凯枫的肩膀,“你没有做错。陆师兄不会怪你,江师姐也不会。”

张凯枫垂眸摇晃酒坛,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失踪之后,陆师兄和卓掌门都很难过,整天没个笑脸,带得剑阁都沉闷了不少。好在你现在回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下次回去多陪陪他吧,小时候,他最照顾的就是你了。卓掌门不知道在哪里,弈剑七子云游的云游,背叛的背叛,其余的也散布四海,江师姐也没了……陆师兄虽然不说,但他一定很孤独。”

张凯枫感觉心里有点酸,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。他看着天边随风飘荡的云彩,沉默了很长时间,才回答:“好。”

天草突然小心翼翼问张凯枫:“你怎么了?”

张凯枫疑惑不解:“什么?”

天草指了指他的脸,张凯枫茫然地摸了摸,摸到了满手的水痕。他抬头看天,天上没下雨,这是他的泪。

天草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戳到了张凯枫痛处,茫然无措地看着他。张凯枫闷头灌酒,不知道酒是不是混进了他的泪,喝在嘴里有些发苦,他问天草:“喜欢是什么?”

天草脸上带了些许惊恐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不明白。”

“耳濡目染,慢慢就会了,人也不是生来就懂。”

“如果耳濡目染还是不会呢?”

天草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草地上,眯着眼睛看天,朵朵白云随风飘动,“那就不要强求了,感情强求不来。”

“你是怎么学会的?”

“对弈剑弟子来说,喜欢就像呼吸一样简单,也像呼吸一样重要。人天生就会呼吸,不需要人教。”

“不呼吸的人都死了,但是不喜欢不会要命。”

天草反驳:“要是不喜欢顾汐风,我现在就会难过死了。”

他开始讲顾汐风,那股认真劲就好像顾汐风在他眼前听他剖白一样。不需要明说,喜欢就在他的眼睛里。

他讲从极渊的风有多冷,希望汐风不要去,他讲云梦泽的雾有多大,希望汐风去了不要迷路,他讲东海鲛人的歌声有多动人,他想和汐风一起听,他讲寒荒雪原的湖有多清澈,他想和汐风一起看。

在天草的描述里,这些地方都变成了奇绝难得的景。要是他的文采用在遣词造句上,一定能混个文豪之名。

天草大概是醉了,句句不离金坎子,像个只会颠三倒四说废话的傻瓜。

张凯枫一边喝酒一边听,他大概也醉了,一点也不觉得天草傻。


—TBC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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